刘君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昨天元宵节,也是刘君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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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岩的水滴
——刘宾雁的最后时光
作者:苏 炜
“听说刘公病危?”接到台北季季大姐的电邮我吃了一惊:不对,几天前——感恩节前两天,我才跟朱洪大姐通过电话,知道宾雁最近虽然身体日渐衰弱,但化疗停了,胃口好些了,女儿小雁从国内赶来照料也添加了他的好心情,只要天色晴好,他还能不时到户外,晒晒初冬的太阳……。“胃不绝,则人不绝”。以前常听父亲这么说。我就用它来安慰朱洪大姐,也安慰自己——以宾雁大哥如此昂藏硬朗的身骨架子,能吃,就是吉兆;身体有了补养,就能扛得过去。没想到,我刚给季季大姐回了一封语气乐观的电邮,回到家里,就接到郑义兄从华盛顿急急打来的电话。
“朱大姐刚从新泽西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句让我心惊胆跳的话——男怕穿靴,女怕戴帽……”郑义,这位从太行山的老井远村走出来的血性汉子,经历过多少大波大劫从来不见皱一皱眉头,却忽然在电话那头顿声不语——我以为讯号断了——随即,就大声哽咽了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俗名叫“郑块儿”的这位铁汉子几乎是“平生罕见”的哭声,比什么讯息都更让我明白:宾雁快不行了。郑义断断续续说道:宾雁是在感恩节第二天,因为咳嗽不已紧急送院的。癌细胞严重扩散迅速引起各个器官坏死,先是肝腹水,随后便发现排尿困难,脚上出现水肿——按老辈人的说法,脚部和脸部出现水肿,乃是男女临终前的恶兆……。郑义哽咽的话音里满含焦虑:“可是,朱大姐不让我们去。宾雁自己并没有感觉,还计划着住两天就出院,朱洪害怕我们有任何情绪性的流露,都会打击他的意志……”
放下电话,略加踌躇,安顿好妻女,我便开车上了路。郑义的哭声,就是我此时下决心出远门的依据。况且,郑义自己也刚刚动过两次手术,身体正在恢复期,不宜太劳碌。从耶鲁所在地的纽黑文到新泽西普林斯顿,高速公路不堵车,单程是三小时。正是周六,微冷,天色晴明。路上行车不多,落尽了叶的冬林一片苍灰迷茫,一若我目下的心情。郑义兄和我,可算是宾雁大哥晚年,身边最亲近的两位已经不年轻的“年轻人”。按年岁,宾雁应该是我们的父辈(他的大儿子和我同年),可是多少年来,朋友们总是习惯“宾雁,宾雁”的称呼他(称呼刘夫人,也是“朱洪,朱洪”的直呼其名)。这在中国的规矩里是个异数,以至许多相熟的台、港朋友曾经为此批评过我们“长幼不分”。但是,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你的平辈朋友,哪怕初识,永远掏心掏肺地跟你说话,尽心尽力地满足你的要求——这恰恰是刘宾雁最突出的人格特征之一。以至身边相熟的人,叫他“先生”、“老师”都有一种“不忍”的感觉(文学圈子里,还有另一位长者,也是满世界的人都对他直呼其名——那是再复,刘再复)。是命运的眷顾吧——“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场世纪性的血火离乱,让我们有幸成为“同船人”。在普林斯顿这个“流亡者的麦加”(法国汉学家白夏语。二战中的托马斯·曼、爱因斯坦等人,其流亡生涯都是从这里开始)——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摩肩亲近、相濡以沫的日子:一起为华东水灾陕西矿难铁岭下岗工人的命运忧愤挥泪,一起逛跳蚤市场买旧书旧货剪报喝酒唱歌做饭……。我新婚的“洞房”,是朱洪大姐亲手为我布置的;有一回,一位来访的艺术家喝醉了酒在我家找郑义寻衅(应该说,是郑义为了我跟他狠狠干了一架),就是当时在场的宾雁大哥,吟然一笑,化解了一场几乎见血的纠纷……
我默默开着车,默默想着这些往事。平野漠漠,云山历历。心头浮泛起来的,却是一种在我的年龄里显得略微苍老的情绪:岁月催人亦摧人。这些年在海国漂流,眼见着一位位被放逐的贤者长者,就此在长夜守望中凋零过去——王若望走了,王若水走了,金尧如也走了,戈扬老大姐久病不起,连同辈份的赵品璐也突患恶疾,转瞬间殁去。流亡流亡,莫非真的是——“流者,亡也”么?所以,年前郑义偶然打听到,今年是宾雁的八十大寿,就和哥几个悄悄商量着:要给刚刚动过两次结肠癌手术的老人,做一个有意义有分量的生日——没有官式的名位加持,没有世俗的头衔光环,这是一群无权无势流落天涯的年轻后辈,为一位自己尊崇的落难兄长,为一个似乎被海那边的花绿世界刻意要遗忘的名字,所献出的一点微薄心意。都知道癌细胞凶险难测,哥几个心中惴惴:只怕是稍有耽搁,一切,就都赶不上了。
拜网路时代之赐,北美、欧陆的大半年“伊妹儿”来回,一本献给宾雁八十大寿的流亡文集成型了。四位编辑,三数十位作者,围绕着自己亲历的流亡生涯着墨,书题就冲着“流者,亡也”的恶谶,刻意定名为“不死的流亡者”。——流亡流亡,为坚持理想而甘愿承受苦难,在今天这个功利、实利当道的世界,实乃希罕之物。强调“不死”,就是强调一种生命的血性与担当。文集几经出版周折,终于在季季大姐热心联络下,于台湾印刻出版社如期成书。另一件由余英时、马悦然、刘再复、郑愁予、江青(舞蹈家)等各界朋友捐款制作的生日礼物——一尊刘宾雁的半身铜像,也同时在秘密状态下悄悄进行。为了降低成本,铜像由雕塑家在大陆内地打模制作,再空运回北美。沉重的大理石底座只好交付海运,几乎直到生日会举行的前夕才运抵。为怕横生枝节,只好一直对周遭保密…
…
2004年元宵节。海外各界人士捐款为刘君八十寿诞制作的半身青铜塑像。现存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
天黑,车抵普林斯顿,就在老友——普大教授、汉学家林培瑞(Perry Link)的家中落脚,随即和朱洪大姐通上电话,相约好第二天早晨,一起上医院看望宾雁。朱大姐没忘记叮咛一句:编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要让他感到诧异突兀。不料,天还没亮,就被朱大姐的电话铃声叫了起来。原来医院值班医生凌晨四、五点时打电话向朱洪告急,说宾雁的病情急骤恶化,各项指标濒危,她顾不上等我们,已经急求邻近一位熟友开车,匆匆赶过去了。慌忙穿衣出门,却蓦地止住步子——悄无声息的,昨夜竟然下了一场连天大雪。厚厚的雪被覆满了门前的车道、花树。顶着漫天雪花出门,觉得这雪也下得蹊跷:没有先兆也不见预报,它就这样沉沉吟吟的,忽然交给你一个天地晶莹。
现代人很少真的相信“天人感应”。但其实,谁都一定遇到过不少人事与天时巧合的轶事。年初举办的“宾雁八十雅集”,就是如此。哥几个紧赶慢赶的,文集出书,塑像制作,场地安排设计,忙得恨不能三头六臂,但传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糟糕:宾雁身体日衰,也许无法出席生日会;也许活动只能在家里举行;也许——就像一首流行歌子里唱的——没有“也许”了……。再说,即便“也许”,宾雁出生于农历元宵节,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如果生日会安排在隆冬正日,重病在身的老人,将如何出席?又怎么应付纷至的访客?……没想到,一切的一切,真的竟若有天助:寿日临近,寿星公的身体却忽然萌动了康复的迹象:检查证明,癌细胞扩散受到有效抑制,医生的放疗和化疗于是都住了手,宾雁整个人一下子活转过来了!胃口恢复了,精神恢复了,电话里又是昂昂回响着响亮的话音,本来化疗后几乎掉光头发的脑袋,甚至还长出了婴孩样的黑发!
选定的日子是个周日,老天爷又凑过来帮了一把:本来正是二月倒春寒,前一天还是阴雨淅沥,时辰一到,竟然就阳光和煦,甚至还泛着淡淡的暖春气息。宾雁、朱洪那天装点一新、神采奕奕的从车上下来,几乎可以不披大衣!那晚的八十生日雅集,设在普林斯顿大学校园里最雅致讲究的教工俱乐部餐厅。透明的玻璃房托着刚刚揭开红丝绒的刘宾雁半身塑像,满室生辉。宾雁的新知旧雨——北京邻居、东北乡里、海外挚友、日常亲近的学生、读者等等,几乎全都到齐了。我们请来了普林斯顿大学生的弦乐四重奏乐队,为雅集助庆——斯梅塔纳的《我的祖国》、柴科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德沃夏克的《致新大陆》和中国歌曲《松花江上》,都是和宾雁那一代人的生命足迹、青春记忆相萦绕的曲子。乐声中,张辛欣、严亭亭、北明、张让几位大陆、台湾的女作家,朗诵起宾雁的作品选段,恰在这时,传来了《在桥梁工地上》和《第二种忠诚》里的主人公们的第二代打来的电话!……那晚,宾雁大哥喜笑盈盈,以让我们惊奇的健旺状态坚持全场(前后整整五个小时!),最后压轴的讲话,竟然还妙语连珠:“如果一九五七年我没有当右派,将我从高位打回到普通大众中间,我的人生有四个可能:最大一个可能,是成为另一个姚文元……。”他指着身后的塑像说:“这个青铜塑像,我实在担当不起。在当代文学史里,胡风,邓拓,他们的塑像,应该先立在前面……”
………………
从网路上查到的医院地址,位于新泽西罗格斯大学旁边。我们急急走进病房,迎面又是一番惊奇:虽然一脸病容,宾雁斜卧床靠上,正在女儿小雁的照应下,一口一口地吃早餐!“胃不绝,则人不绝。”我心中一时又燃起希望——一切,似乎并不像医生渲染的那样严重?看见我和培瑞进门,宾雁略略有点吃惊。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勉力笑着告诉他:我是因为到普林斯顿来开每年例行的中文教学会,顺路过来看他的。宾雁气息很弱,淡淡笑道:真巧了。他喘着气,声音低微,可是思路却异常清晰。事后想来,这“真巧了”的涵义其实很多:因为年初的生日雅集是我们给他张罗的,——“我不行了,你刚好就来到床前”。这是“巧”的第一层意思。更可能的,是——“怎么会这么巧?”宾雁,自知不久于人世,他其实是在轻轻戳破我们的善意相瞒哩!
为着不打搅他用早餐,我们先退了出去。可是小雁很快就走出来,说宾雁让我们回去。——噢噢,原来,生命余光中的时间,会是用这么残酷、短暂的掐分断秒来呈现的!——我们重新踏进病房,局面丕变了:刚刚还咽下半块西式蛋饼的宾雁忽然大口大口地抽喘着,有进气,没出气,极力睁开眼望着我们,想说话,却吐不出字句来。
我俯身到他嘴边,握着他的手——那双我如此熟悉的温厚多肉的大手,如今变得瘦骨嶙峋,他望着我,也望望一侧的培瑞,脸上好像带着隐隐的笑容,声音嘶哑地、断断续续地说道:
“将来……想起今天……这样的日子……会非常……有意思。”
培瑞没有听清宾雁的话音,我便轻轻向他复述了一次:“他说:将来,想起今天这样的日子,会非常有意思。”
宾雁微微闭眼,隐隐点头,似乎是首肯我的复述。
——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是宾雁陷入昏迷以前,留在人世上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句子!
随即,情况急转直下:宾雁一直在大口喘气,望着我们,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显得很烦躁,焦急地想摇头,却甚至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小雁看着不忍,赶紧让母亲出去唤医生,躲在一角暗暗抹眼泪。我俯下身去,极力想捕捉着他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宾雁勉力支撑着自己的神志,断断续续地说:“我很弱……”又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要睡了……”大喘着气,“你们……明白吗?……”又喘了一会儿,他微弱地重复了一遍,“你们……明白吗?”
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但我极力掩饰着,没有让宾雁看见。我知道,这是宾雁在拚尽余力,向我们作最后的诀别。医生、护士随后进来,看了看各种仪表数据,调整了白蛋白和葡萄糖的输入量。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开始加入止痛的吗啡。小雁在一边安抚着父亲,转暗了灯光,请他入睡。在宾雁进入人生最后的睡眠以前,他清晰的灵志还在惦记着他人——他说出的、能让我们分辨出来的最后句子是:“你们坐下……不用站着……”。药效好像很快发生作用,急喘减缓了,在闭上眼睛以前,他声音微弱地说:“谢谢……你们……来看我……”
宾雁睡过去了。我最后握了握他温热的手,默默退了出去。
会客室里,刚刚和医生商量过最后抢救方案的朱洪大姐告诉我们:医生说,宾雁的器官已经进入全面衰竭,现在唯一的选择,是尽力减少他离去的痛苦,同时以维生系统支持,希望能坚持到儿子大洪从北京赶过来见最后一面。朱洪大姐和小雁强忍泪水,和我们一起商量着后事的相关安排。不想,从医护人员那里,却陆续传来了好消息:入睡以后,宾雁的心跳正常,血压正常,而且排出了积压几个小时的尿液,使得肝腹水引起的水肿有所减缓。林培瑞于是讲起宾雁说过的一个笑话:宾雁是三年多以前发现晚期直肠癌,并且连续动了两次大手术的。但不断的放疗、化疗并没有摧毁他的体格和意志,以至每次复查完毕,看着各种复健指标,主治医生都要使劲拍打着他硕大厚实的肩膀,用英语说:“好基因!好基因!”
朱洪大姐和小雁脸上,粲开了多日难得的笑容。
郑义、北明夫妇随后从华盛顿驱车赶到了。纽约的政论家胡平、王艾夫妇,天安门工运领袖吕京花,以及以刘宾雁作博士论文的媒体工作者周允庭夫妇等,也从远地赶来了。互联网上发出的刘宾雁病危消息一下子牵动了整个世界的神经,我随身的手机不断接到来自巴黎、纽约、加州以至瑞典的电话。下午,我和培瑞重新回到医院,发现会客室里弥漫着一种乐观的气氛——郑义、北明宽慰地说:我们总算赶来得及时。宾雁睡得很安稳,呼吸平缓,各项指标正常。以宾雁的好底子、“好基因”,看起来,至少还能坚持几天。所以,大家守候到傍晚,都劝多日来心力交瘁的朱洪大姐先回家休息,只留下小雁照应。
我在离开医院前,独自走到病房,看了看静静安睡着的宾雁。大概是用了吗啡,宾雁睡得很安详。身子向左侧卷曲,虽然白发凌乱,消瘦得只剩下一副身骨架子,睡姿却像一个婴孩一样。除了呼吸的间隙略长,眼前一片潮汐起伏,我看不到死亡的影像。病房的灯光调得很暗,凸现出投影灯下床头架子上的那个营养液的输送管袋,那一滴一滴坠下的液体,晶莹有如金珠。我盯着那滴水珠,耳畔仿佛听见了坚硬的、带金属声响的坠落声。——那是嘭嘭嘭嘭的生命鼓点,那是向命运的矿藏顽强掘进的镐斧的声音。
刘宾雁夫妇年轻时的旧照
我回想着自己和这位贤厚兄长二十几年来的交往——从一九七九年广州军区的小型创作座谈会上,他就是我文学地平线上立着的一道高标杆;我至今珍藏着一张一九八二年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和宾雁的合照——那时候,我是一个稚气未褪的中国留学生,他是出席美中作家交流会议的知名大作家,照片背景后站着的,是日后最推崇刘宾雁的诺贝尔奖得主、美国剧作家阿瑟·密勒。这样一个写作了《在桥梁工地上》、《本报内部消息》、《人妖之间》和《第二种忠诚》等等惊世大著的人——多少权势者把他视作煌煌妖孽,又有多少平头百姓把他视作朗朗“青天”;这样一个很少记挂自己、没有什么私己癖好,总是牵念着细微的土地讯息和百姓消息却浑身洋溢着华夏人物中少见的贵族气质的人,究竟是怎么样,成为自己生命寒夜中的一盏灯火,一扳可以倚靠的肩膀,一片像是门前的老橡树、屋后的瓜豆架一样的真实存在的?——是那滴“命运的水珠”。——是的,是那滴凝聚了先贤汗泪、世纪风云和泥土腥气,穿透了年龄鸿沟、意识屏障和时空硬壳,如同康有为说的“微尘世界历诸天”的水珠——那既是生命意义的,也是灵魂意义的水珠。这,或许,就是解读宾雁最后留给我的那一句话:“将来,想起今天这样的日子,会非常有意思”——的其中一个真实的涵义吧……。
再累,我也是夜猫子。午夜——应该是五日凌晨,聚集在培瑞家里打地铺的郑义、北明和主人夫妇刚刚睡去,电话铃声惊骤而起,我连忙倾身接过,话筒里传来朱洪大姐冷静的话音:医院来电话,宾雁刚刚过世了。我唤醒众人,匆匆出门,驱车接上朱洪大姐,向医院疾驶。
车子穿越黎明前的原野,那是一片在弥天黑暗中泛着银光的原野,哦,那原来是一片披上了缟素一样的皑皑白雪的原野啊——你不信“天人感应”?我信。——漫天白雪,那是老天爷为大地披上的孝衣,为我们宾雁大哥洒下的冥纸、冥钱!
宾雁,静静躺在白布包裹的单子里,五官的山岳一若平日,却完全没有了气息。小雁伏在父亲身上恸哭,朱洪久久抚着宾雁的手臂,含泪呢喃着:“宾雁,宾雁,宾雁,你的手还是温热的啊……”
他静静地睡着。那个鸡鸣起早,雪夜掌灯,为我的女儿早产悬心,时时给我和妻子许多细絮叮咛的父辈兄长,就这样静静睡在那里,睡在溟茫的时间河床上,睡进了命运黑沉的矿藏里。泪眼里,我下意识抬头前望,寻找刚才留在我最后视屏上的那粒金珠——那颗还铿锵响在耳畔的水滴,那颗在我的想望中可以滴穿死亡与专制巉岩的水滴。——没有了,那个营养管袋,连同那个被我无限放大了的水珠幻觉,都消失了。
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五日,零时二十五分——那是老辈人说的阴阳交替、灵肉相争的时辰。宾雁,走了。
12/15/05结笔,急就于
筹办告别式、追思会的忙碌中
刘君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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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炜,中国大陆旅美作家、批评家,现任教于美国耶鲁大学,曾任耶鲁东亚系中文部负责人。文革中曾下乡海南岛农垦兵团十年(1968-1978)。1978年进入中山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1982年赴美留学,获洛杉矶加州大学文学硕士。后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担任研究助理。1986年回国工作,任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1990年后定居美国。
曾出版长篇小说《渡口,又一个早晨》(1982,广州《花城》)、《迷谷》(1999 ,台北尔雅出版社;2006,北京作家出版社)、《米调》(2007,广州花城出版社),《米调》曾被评入“2004年中国最佳小说排行榜”,《磨坊的故事》(2016,美国南方出版社);短篇小说集《远行人》(1988,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学术随笔集《西洋镜语》(1988,浙江文艺出版社);散文集《独自面对》(2003,上海三联出版社),《站在耶鲁讲台上》(2006,台北九歌出版社), 《走进耶鲁》(2009,北京凤凰出版社) ;交响叙事合唱——知青组歌《岁月甘泉》歌词(2008,广州太平洋音像公司),歌剧剧本《铁汉金钉》(2011,北京《中国作家》),《天涯晚笛——听张充和讲故事》(2012,香港大山出版社;2013,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天涯晚笛》被新浪、凤凰、文汇、新华等网评入“2013中国好书榜”),古体诗词集《衮雪庐诗稿》(2015,广东人民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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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创:苏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是透明的
编辑: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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